天道

隨著最後一道天雷塵埃落定。

原本壓頂的烏雲緩緩散開, 七彩雲霞匯聚成一道光柱自上而下投射進來，照亮了整片山林，最後將光圈定格在唐小棠和沐昕昀所在的地方。

兩人身上的傷口和汙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消散, 不過眨眼功夫盡皆變成了光風霽月的模樣。

劫後餘生, 二人相視一笑，唐小棠拍了拍他的肩, 示意他起來。

“我的腿都被你壓麻了。”嘴上說著抱怨的話, 語調卻能媲美拉絲的蜜糖。

沐昕昀雖心有不舍，但眼前還有些善後的事情需要他去處理。

他站起身來, 伸手將唐小棠也一並拉了起來。

霞光過後, 天空終於現出本來面目，一輪紅日正朝西邊落下。

不知不覺間，竟已到了傍晚！

唐小棠心頭一驚，忙擡頭看向倒計時, 還好，還剩下兩個小時，這一次，她終於成功了！

等等，她成功了嗎？

壹號怎麽還沒出來？

倒計時也沒有停止！

是系統延時, 還是有什麽被她遺漏的地方？

“咳咳……”不遠處，地上的那團焦黑突然動了一下，林中一顆赤紅色的珠子不知從哪裏滾了出來, 骨碌骨碌滾向那團焦黑。

“那是……”唐小棠覺得很眼熟，“那是??（dong）的本命珠！”她一聲驚呼, 手指向地上努力翻滾著的赤紅色珠子。

沐昕昀聞言, 朝那珠子擡手, 那滾到半路的珠子突然改變了方向, 轉瞬便被他收入掌中。

“把本命珠還給我！還給我！”焦黑之中，??（dong）的聲音越發嘶啞得厲害，仿佛砂礫般粗糙，膈應得人耳膜發麻。

唐小棠驚恐地看向那團黑炭，抓著沐昕昀的手臂往他身後躲，隨即想到沐昕昀已經歷劫成功，算是仙人了，對付這坨黑炭鐵定沒問題，她又站了出來。

她裝模作樣掏了掏並沒有耳屎的耳朵，嘴裏嘖嘖兩聲，發出不可思議的感嘆：“它都被劈成這樣了，居然還沒死？”

沐昕昀打開手掌，掌心中，那顆赤紅色的本命珠上已布滿了裂痕，隨時都有崩開的可能，到那時，??（dong）才算是徹底死透。

“雲來師伯。”沐昕昀朝那黑炭微微躬身，揖手行了個禮。

黑炭中發出“哼”的一聲。

先前驍提起它雲來的名號，它明顯抗拒，此刻沐昕昀這樣稱呼它，它卻並沒有拒絕。

“師伯知道師祖交給我師尊的是什麽任務嗎？”他的聲音淡淡的，卻讓聽的人感到有十足的分量。

雲來再次冷哼一聲，不屑道：“不過是尋找天道選中之人，傳承其功法，守護夢華大陸。這任務有何難處？師尊卻跟我提都不提，只偷偷交給樣樣都不如我的逍遙子。

“若不是被我偷聽到，我都不知道師尊竟會偏愛他至此，如此不信任我！她甚至還取走了我的心頭血，去為逍遙子鍛造靈根，逍遙子他配嗎？他憑什麽？！”

雲來越說越激動，短短一段話說完，那黑炭中傳來劇烈地咳喘聲，聲嘶力竭。

待得雲來緩和下來，沐昕昀依舊是不緊不慢地聲音，可唐小棠卻分明聽出他的話語中滿是森冷之意，“你有沒有想過，或許我的師尊他只是你的替罪羊。”

“這……怎麽可能？！”雲來的聲音一滯，明顯不相信他的話。

沐昕昀對他的質疑不置可否，將視線投向遙遠的天際。

“當年，師祖閉關修行，偶然間窺得天機，推算出夢華大陸會遭受一場外來的浩劫……”

重綜仙尊閉關後不久，向來桀驁的靈族神獸??（dong）在逍遙門山門之外拜師。

當時，逍遙門的管事者驚詫之餘本是婉拒的。

並不是??（dong）的修為不夠，而是修界各宗門有個不成文的規矩，靈族的神獸身份非同尋常，只有仙尊才能決定收與不收，而他們宗門的仙尊重綜正在閉關之中。

??（dong）正欲離開之際，重綜仙尊卻翩然而至，直接將其收為大弟子，賜名雲來。

自那之後，重綜仙尊對雲來百般照拂，事必躬親，尤其在功法指導上，十分盡心，師徒二人幾乎同進同出，親密無間。

雲來也很是爭氣，不過短短幾年，便有了旁人需得花上百年才能有的進益，重綜看在眼裏，心中不喜反倒是一日比一日沈重。

之後不久，她便帶回了逍遙子。

從那起，她之前花在雲來身上有多少精力，如今花在逍遙子身上便是成倍。

只是，她從來都只教導逍遙子功法，教他大道，卻恪守己任，從不與他生出師徒之外的情意，這些卻是雲來不知道的。

可不管怎樣努力，逍遙子和師兄雲來之間的差距都猶如天塹。

直到，重綜找了個理由取了雲來的心頭血。

一年，十年，百年……

不過短短數百年，逍遙子便超過了雲來。

雲來起初很是納悶，那個只知道苦練的傻子師弟怎麽像是突然開了竅？

直到某日，雲來誤闖入逍遙子的練功房，發現他正在修習的居然是??（dong）的本命功法。

這時，雲來終於察覺，師尊取走它的心頭血，居然是為了給逍遙子鍛造靈根。

不久後，重綜仙尊大限。

逍遙子繼任門主。

雲來失蹤。

……

“師伯，你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，為什麽師祖身為仙尊，卻在不過三千六百歲時便已到了大限？你又知不知道，我的師尊他如今連一千歲都未到，靈根便已開始枯竭。”沐昕昀質問道。

“這不可能，你在騙我！”雲來本能的反駁，“逍遙子得了我的心頭血鍛造靈根，我們靈族神獸即便不修行也是上萬年的壽數，他……師尊取了我的心頭血給他鍛造靈根不就是擔心他修行太慢，等不到飛升仙尊便壽數耗盡嗎？！”

“師祖當年勘破天機，破解浩劫唯一的辦法便是喚醒大陸守護之魂，並與天道選中之人聯手禦敵。

“只是，守護之魂每啟用一次需要沈睡十萬年才能被再次喚醒，而上一次距今，不過才七萬年。

“師祖不甘心眼睜睜看浩劫降臨，於是自損修為再次窺探天機，果然讓她發現天道為她送來了一個催化劑，這催化劑便是靈族的戰神，??（dong）。”

“什麽？！”雲來失聲驚呼，隨後喃喃道：“難怪當年我明明獨自修行多年，卻突然收到冥冥中的指引，讓我去逍遙門。”

沐昕昀繼續道：“當年，師祖是因何原因不忍讓你背負天道之責，身為徒孫我不便臆測，但她尋到了我的師尊培養成你的替身是不爭的事實。師祖取走你的心頭血為師尊鍛造靈根，不過是因為，天道選中的是師祖和神獸??（dong），需得他們以燃燒自身靈根為引，加速喚醒守護之魂。

“這便是師祖不過三千多歲便已到大限的原因，也是師祖為什麽要取你的心頭血去鍛造我師尊靈根的原因，只有這樣，才能在保全你的同時，將喚醒守護之魂的使命延續下去。”

說到這裏，沐昕昀一直平靜的臉上終於浮上一絲慍色，“我的師尊，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成為你的替身而存在，偏偏師尊明明知道這一切，卻從未對師祖說過一個不字，對你這個唯一的師兄更是尊崇有加。

“而你，卻因為一己之私，不顧天下蒼生，不顧整個夢華大陸的危難，一再殘害無辜之人，來實現你所謂的勝負之爭！”

“怎麽會是這樣的？不會的，不是這樣的，你一定是騙我的！你是騙我的！”

沐昕昀冷哼一聲，“事實擺在眼前，任你如何狡辯也騙不過你自己的心。”

說到這裏，他頓了頓，將掌心的那顆本命珠輕擲向那一團黑灰，“雲來，你已燃燒了本命珠，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，便在這山頂好好再看一看夢華大陸的風景吧。”

說完這話，沐昕昀牽起唐小棠的手，轉身便要走。

“等等！你別走！”雲來大喊道，“我命令你，命你帶我回修界去，我是逍遙門的雲來，我要死在逍遙門的地界！”

“你命令我？”沐昕昀嗤笑一聲，“你憑什麽命令我？”

“憑我是你的師伯，你剛剛還叫我師伯的！”

“喚你一聲師伯不過是從前對師尊的承諾，師尊曾告訴我，他有一個很厲害的師兄，是修界靈族的戰神，師尊說，他的師兄外出雲游去了，讓我有朝一日若是遇見，一定別忘了行禮，叫一聲師伯。”

“那個傻子。”雲來的聲音漸漸不再尖銳，變得悵然若失，“我求你，求你帶我回逍遙門去，將我放在峣崖峰上，那裏是離師尊最近的地方，我要去跟師尊懺悔，求她原諒我。”

聽到這裏，唐小棠唏噓之餘心中燃起一腔怒火，終於忍不住插嘴道：“你想得倒挺美！你害了那麽多人，居然還想求得原諒！再說了，憑什麽只求重綜仙尊一個人的原諒？那些被你害死的人，他們就活該嗎？你要向他們懺悔，而且還不能要求別人原諒你，因為你做的事情不值得被原諒！”

氣呼呼地說完，唐小棠眼眶發紅。

想到蔡嬤嬤、傅青妍、誠普、萬峰，那些侍衛們，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在她面前倒下。

還有羅吉、程嬤嬤，還有可憐又可愛的皇後，這些人都是她遇見過的鮮活的生命。

只因為它的自私和狹隘，他們都被不由分說的殘害，更不說之前它還害了多少人。

那些被它害死的人，他們再也沒法說話了，而其他任何人，都不能夠替他們說出那句原諒。

沐昕昀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腦袋，再看向雲來時眼中只剩冷冰，“棠棠說的就是我想的。雲來，你不顧界面規則，殘害低階生靈，這是天道最不能容忍的禁忌。別說現在的你回不了修界，就是之後誕生的??（dong）獸也會受到你的拖累，或許要萬萬年的輪回修行才能回歸到靈族之中了。”

“怎麽會這樣？怎麽會這樣？嗚嗚嗚嗚……”

一堆黑灰中傳出淒慘的哭嚎，這事怎麽看怎麽透著些詭異。

聽到剛剛沐昕昀說之後新的??（song）要受牽連，原本忿忿不平的唐小棠心中竟生出了些不忍。

明明做壞事的是雲來，它一死了之了，還債的卻成了後來的??（dong），這雲來真不應該做神獸，它就是個害人精，害了前人害後人。

可是再想想，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懲罰了。

“我們走吧。”沐昕昀拉了拉發楞的唐小棠。

“等等！”雲來再次喊道。

唐小棠心中正憋著一口氣，聞聲就要呵斥它，冷不丁聽它說：“我沒殺皇後！她和師尊那麽像，我下不了手。”

沐昕昀沒有回頭，淡淡回了一句：“我知道，她被你囚禁在皇宮的地牢裏。”

黑灰中傳來嘆息聲，“替我……跟她說聲對不起。”

沐昕昀沒有答應，他牽著唐小棠離開，再也沒有回頭。

沒人看見，山頂突然一陣風吹過，那堆黑灰被風吹起，四處飄散，那原本在黑灰中的赤紅色珠子也隨之碎成了粉末。

很快，那地上再沒了先前的痕跡。

更沒人知道，在那溫泉池底，一個新的生命正在誕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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